文/江言
文士好雅集。永和九年三月会稽山上的微醉成就了书法史上的瑰宝《兰亭集序》，遒媚飘逸的形意点画如舞的笔法受万世膜拜。上元二年滕王阁上的欢宴产出了恒古流传的《滕王阁序》，“落霞与孤鹜齐飞、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余音绕梁千年不绝。
这是天局，普通人遇不到的，但不妨碍后世文士们膜拜、效仿。数千年后，长安城外大雁塔前数株海棠花下，七位现代汉语诗人雅集于此，结成“终南令社”，写一种三四行短句诗，自命名为（小）令。数年的积累，成就一部《到林间云上去——七人令选》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），沈奇、周公度作序。
令社七人，萌萌、治国、雪雪、安娟、宁刚、之道、吕刚。书分七卷，每人一卷，每卷收录多首。其中，令人雪雪卷，名为《风的指挥家》，收小令107首，差一首便是108好汉令。
《到林间云上去》的书名，集了诗意之大成，美到家了。《风的指挥家》的卷名也不弱，干练五字，藏匿着想象万千。
《风的指挥家》的卷名，来自卷中一首小令里的句子，编号014：仲夏夜，风起/女孩张开双臂/她是风的指挥家
有没有熟悉的感觉？在你逝去或者正在历经的光阴里，有没有这样的少女，优雅张开双臂，在风中，向你展现她最美的年华？或者，你就是这个少女。
这恐怕就是令的魅力，寥寥数行，短短几句，勾勒出美妙的意境，不由得让人遐想。但，不限与这样的意境，还有微妙的哲思。女孩在风中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，她张开双臂的刹那，风跟了过来，随双臂起舞。这一刻，是风随心动。是女孩引导了风，女孩指挥了风的演奏。所以说，她是风的指挥家。这种妙趣，和杨万里“远山不见我，而我见远山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窃以为，于文字的极简中透视本真，从留白的本真中窥见自我。这便是“令”之妙处。著名诗人周公度对“令”有更深的研究，他说：溯源令的缘起，根底在古谣曲。谣曲的本质，指向的是真。如此，修辞便会降到最低。但修辞的极简只是表象，周公度还提出了“令”之美学之说。他在序中写道：“如果文字的极简、摹写的准确、几何图形的呈现是其基本特征，那么情感场景构建的融洽自然、解决问题的质量与速度，便是它的进阶。”
这可视为终南令社新创的“令”的理论基础，通俗点讲，“令”形态要简，但意境不减，必定要从从简单限的字眼中迸现出蕴意来。无论是悦人还是悦己。
从这个角度上，我们便可大胆仔细审视雪雪“令”中文字的干练，进而透视背后藏匿的深意。也就是说，我们要从107首小令中甄选一些出来，揣摩解析，这是一件有趣的事。
001看着她长大的/那一片海/依然处于童年
没见过海的人，也会听过张雨生的《大海》，歌中唱道“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徒劳无功 想把每朵浪花记清.....”海是曾经的记忆。她在海边长大，对海有深厚的感情，但她不明说，却说海看着她长大。但她不能掩饰对海的情感，在她眼里、心里，海还像当初一样亲切。
003 她在杨树林流连/裙摆上沾满了/细小的乘客
写田野惊鸿，李清照最经典：“争渡、争渡，惊起一滩鸥鹭”。李清照不带走什么。而她胆子大，敢把花泥、草絮、飞虫这些大自然的精灵粘在裙摆上当乘客带走，田野警署该发布寻人启事了。
007 终南很矮/只占窗户的/五分之一
从窗户眺望远山，远山很小，它的构图只占有窗户的五分之一。要这样写就平淡乏味了。但反过来像作者这样写，就生动了，有意思多了。
009牛蹄印中的/一小片水/盛着昨夜月亮
生活的美，是发现出来的。清早的一滩水断然没有什么美感，但你想，要是昨夜看见，里面不就有一牙清月吗。这是想象的美学。
015 非洲菊，用花瓣卖笑/用茎上的细绒毛/打动人心
非洲菊，菊科，被毛草本植物，花色艳丽，为理想的插花植物。但是，作者却觉被它花茎上的绒毛打动了。这让我想起杜拉斯《情人》开篇的句子“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，那时你是年轻女人，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，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。”真的是别出蹊径。
018 父亲用中阮弹奏《枉凝眉》/烟雨中，终南山/轮廓模糊
镜头从远处切，背景是烟雨朦胧的终南山，操劳一生的父亲难得有雅兴弹奏一曲，他没有系统学过，只有电视剧中听来的调子。但这不影响他的宏伟。
020 砍去旁枝，成大器/却终是/骨肉相离
写一棵树的。这便是周公度所说的“雪雪有悲郁之心”。爱，同情，悲悯，是人性中闪耀的品质。
044 园丁扫樱花/小鸟唱安魂曲/喜葬
小鸟的叫声像是唱安魂曲，拟人的手法烘托出了现场的氛围，哀而不伤。
073 不必在风中颔首招摇/桃花的心事/我早已看穿
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，桃花有什么心事呢？这显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是“去年今日此门中”的惆怅，还是“山寺桃花始盛开”的惊艳？”
084 皂荚，柳树，槐树，榆树/通通安静下来/等我下笔
“等我下笔”——传神的四字，一下子让周遭生动起来了。树木都有了生命。人间草木深，汪曾祺在他的《人间草木》一书里说道，人一定要爱着点什么，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。他说，如果你来访，我不在，请和我门外的花儿坐一会儿。看看，多温柔的句子！
089 文学课上/一首诗被肢解为四部分/分别取名为：起，承，转，合
“起承转合”合起来听过无数次了，加上标点一字一顿地出现，意境顿时不一样了。起，承，转，合！妙不可言。写诗是，写文章是，人生不也是吗？
107 光脚立于河畔/人是否可以比一颗树更高/比一条河流/更长
这是诗人雪雪的思考。也就是沈奇在本书续中所说的“阅己，悦己，越己”中的“越己”，有思考总归是好的。当然了，诗人们的思考没有终极答案，每个人都可以去探索，解读。
见微知著，窥管见豹。就解析到这里吧。
诗人雪雪不但写令，也写长诗，出过诗集《试图》。令是一种创新。创新总是好的，喻国明说：“任何粗糙的创新都比圆润的墨守成规更有益处。”
当然了，再多的渲染都不及亲眼所见真实。王阳明说：“你未看此花时，此花与汝同归于寂；你来看此花时，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。”不论是《风的指挥家》卷，还是《到林间云上去》书。诗人们的文字，你要看到书才能真实地领略。
如果你有缘看到《到林间云上去》这本书，翻到《风的指挥家》这一卷，那就静静地看一看。看长安的山、水、人，还有终南山的风——
且听风吟......
【江言：某报副总编、网站总监。作家，有两部小说作品出版发行。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筹拍中。】
